佤 代格拉:一个云南佤族寨子的葬礼
我迷迷糊糊地打开门,把相机递了出去。我没反应过来。老师留了句,“我先开枪。吃完你就叫我哥早点带你上去!”快到连一个模糊的身影都没有留下。我终于醒了,赶紧洗漱完毕,挂着相机跑了出去。和在山路上摇摆的货车一样让我害怕的是在德格拉上攀爬的摩托车。带我去的那个小男孩是个老司机。我用左手和右手抓起相机,一路向前探向葬礼现场。看到笼子里的篝火,我摘下镜头盖,准备工作。
熊熊大火
天边青雾笼着远处一层层山峦,映得惺忪的浮云蓝幽幽的。几十根柴笼起的火照亮了右侧庭院,火边五个汉子死死抵着地上那头半死的黑猪,一个汉子拿铁盆接着黑猪从胸口汩汩冒出的血。这场面似曾相识,对!去年实习时,景颇山上的汉子们也这么杀过一头黑猪!就是从杀猪开始,我不自觉地把在景颇山看到的传统葬礼仪式在佤山重现了,跨文化比较两者的异同。他们送礼,他们念鬼,他们用篝火烤猪,他们当天做棺材,他们彻夜唱歌跳舞……以至于我看到他们哭丧的时候竟然疑问,他们怎么会哭?传统景颇族生死观里,人死了是说“回了”。他们怎么不组织民兵在村里禁酒?我和老师也经常说着景颇山和这里的不同,稀饭的不同,生死观的不同,跳的舞不同。在我无意识的话语里,我已经以传统景颇族文化自居,从比较不同处,到认为代格拉该向我的实习点学习。我没有认清代格拉的实际情况和传统文化是和实习点完全不同的,老师终于问我“你那么喜欢景颇山吗?”我哑口无言。我自认为客观地观察佤山的这一切,最终还是走进了文化中心主义的小巷。尸体被放在主壁炉的下侧,Grabau被挂在墙上,头朝向它好几代人。袋子慢慢膨胀,来送礼的人会在那些袋子里放一把种子,这是给死者去另一个世界的种子,让她有吃有穿。脚下有一个人坐在尸体旁边,手里的书记着池塘里来来往往送礼物的人。三位负责收礼物的奶奶围坐在主壁炉旁,聊着我听不懂的事情。壁炉里的木头火花微微亮着,熏猪的头尾都磨破了。消防站旁边的一个人正在切煮好的猪肉,准备煮粥。火烟很大,从墙上漏下来的光斜着穿过房间。更多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来了。正门墙上的一箱箱啤酒堆得那么高,上面侧门旁边的水台也是湿漉漉的一地。稀稀的酒一个接一个地过滤,浑浊的乳黄色稀稀的酒在屋里传来“啊”的一声,又“啊”的一声过去,慢慢稀释成微黄的淡酒。淡酒味道淡、淡、浓。如果你把它当成水喝,你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喝醉。我知道喝了五杯水就要昏迷了,只有用相机说“去拍照”,才逃过几个热心的哥们。“啊”是佤语中的“敬酒”词,意思是对你想敬酒的人说“啊”。然后他/她自己喝下水酒,用手擦拭杯沿,用水酒灌满,递给他/她。他/她喝了水酒,一轮吐司就结束了。水杯可以在房间里“啊”的旋转,直到水酒没有味道。每个人都在壁炉旁边
一大锅较干的稀饭煮好了,女人们趁热用塑料袋一包一包装好,分发给到场的所有人。祭师把装在木拉和大叶子里的稀饭念好了,又念给逝者的饭和肉。我们离开去吃午饭,我还在回想刚听到的传闻,不太想吃东西。吃完午饭回来,棺材做好了,准备入殓了。葬礼时的丧门挽歌,以及壁炉里回荡的起伏。就像边境山脉的起伏,风在山谷中回荡无法避免。每一个节日都在风吹山坡时停止,开始了风的新旅程。妇女们围坐在壁炉旁,上上下下地哭泣,符合挽歌,像风在山谷里搓着簌簌的竹叶,谈论着什么。慢慢下降,哭得比哭还低,像一条蜿蜒的山路蜿蜒进入大山深处,进入在场人的心里。我拍了一些我需要的照片,放下相机。我不忍记录哭泣的悲伤背影。壁炉里的烟绕不过屋子,熏得每个人的眼睛又红又湿,以至于眼泪潮红,一片泪海奔涌在大山深处。晚上,回到现场。他们会唱挽歌跳丧舞,守一整夜。一屋子的人朝向客火塘坐着,以火塘为中心围坐开来,热量从中心一层一层向外传递着,声音却是四面八方的回荡着。一只脚刚踏入我就停住了另一只,在门口抬着相机环顾着。坐的满满的,我找不到可以塞进去的地方了,就干站着拍了几张照片。有个站着的老倌儿注意到我,醉醺醺地用汉话严厉呵责我不要拍照。人群的目光嗖嗖投向我,我瞬间承受不了这么多灼热的目光赶紧往后退出门,站在楼梯上,扒着门框躲在黑暗里看着。人群又恢复向着客火塘的方向,我悄悄进门蹲下去,看到老师在客火塘对面招手。我又退出门,下了楼梯绕过晒台从上方侧门进入塘屋来到老师旁边。现在人群都朝向我了,比目光更热的是面前的火塘,热的有种安心感。他们在努力调音,“啊”的歌声在不同的调值中回荡,扭成参差不齐的合唱,像一条一路分岔的河流。离壁炉最近的老男孩坐在壁炉周围是指挥,上下挥舞着双手,合唱的节奏和音调也随之而来。大家稳扎稳打地唱着,一位老人站起来举起右手,提高了主壁炉一侧村民的歌声。右手从主壁炉慢慢移动到客壁炉,再从主壁炉移动到客壁炉,歌声就像风吹过森林的森林波浪,一个接一个地冲向高处。老人伸出左手,没有拿烟斗,用右手举起,这让每个人都大声唱歌。好像这首歌太大了,老人拿不住,就用双手压了回去。大家跟着他下降的右手,慢慢地把声音压低到右手和左手并拢在腰间的地方,同时他的嘴又短又响的“嘶嘶”一声,双脚被跺,歌声戛然而止。另一首歌在“嘘”结束后开始。刚才三个老人站起来和老人一起指挥。指挥不是很准,他们随着歌声的起伏晃动着身体,双手在空空中挥舞。歌声随着他们手势的变化而起伏,就像云缠绕在起伏的山上。他们高兴地唱着,老巴猜的小徒弟也跟着唱起来,站起来挥了挥手。一个红黄相间的灯泡照亮了整个房间,每个人脸上的光都变成了纱,把每个人都温柔地融化到这个温暖的夜晚。站起来的五个人随着歌声挥舞着双手,陶醉地闭上眼睛,搅动着周围的纱。
壁炉里,烧过的木头伸开手脚,尖尖烧得鲜红,上面覆盖着白色的灰烬。燃烧的尖端明亮明亮,木头的心在高温中跳动。被气流搅动后,灰烬随热流飞上屋顶,随湍流飘到整个塘屋,造成亚热带的岱格拉一片热雪。雪花在振动的空空气中变成碎雪,杂乱地落在整个房间里。被跳舞人的身体吸引,他在身上烙下了灰色的雪痕。整个池塘的房子都在摇晃,摇晃的灰尘在房子里乱窜。如果你在白天,你会看到灰尘像沙尘暴一样席卷而来。三男三女,六个人围成一圈,在两个火塘之间逆时针跳着丧舞。有两位爷爷和一位奶奶,另外三位是中年人。只有一位皇后手中没有长棍。五根长木棍每根都有成年人前臂那么粗。它们重重地砸在地上,与木板相撞,发出又圆又粗的“咚”声。没有棍子的娘娘使劲跺着脚跟着节奏走,还劈出了很多“咚”。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节奏,但他们在一起非常和谐。奶奶拿着木棍,上上下下用快节奏的“咚咚咚”,每次抬脚都会往前跳一点。紧接着娘娘不用棍子,左手按着包,右手拿着围巾,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脚上。左脚用力向圆心跺去,然后收回来跺。前面的奶奶跳开了,她换了右边跟上奶奶。右脚用力往圆心方向跺,跟着快节奏走,拉远了再往左边撤,不要撤。娘娘的步法多种多样,但跺脚的声音一点也不突兀。后面跟着另一个娘娘,像扫地一样,她用木棍把地板擦得左擦右擦。爷爷戴军的大帽子跟在皇后后面,侧身对着圆心,双脚叉开,拿着木棍落地。他的节奏很慢,快节奏的奶奶要上完一节课才能走动。获胜后,右脚跨,左脚跟。然而,他和他白发苍苍的祖父都自由地跳舞,脸上带着微笑。满头白发的爷爷用身体蹦跶着带动木棍砸地板,自己拿着木棍转了一个大圈,手里的木棍时不时翻过来。爷爷更喜欢按照节奏表演。跟在后面的大叔好像模仿戴军爷爷的大帽子,动作略显僵硬,努力做出自己的节奏。
我们差不多一大早就走了,准备第二天一早再来记录过程。两个早上的仪式都是一样的。葬礼进行得很快,第二天下午就下葬了。第二天早上我们过来了,没有第一天的恐慌,我们把所有的记录都抓住了。早上,几乎是准备工作,挖坑,做纪念碑,做竹筐。挽歌在大厅里回荡,地板随着舞步晃动。下午三点左右,我准备把棺材拿过来埋了。
在棺材被抬起之前,人们聚集在棺材的尽头。掀开被子的一角,露出棺材的竹绳。有个白衣娘娘站在旁边,总有大人抱着孩子。当你过来的时候,大人伸出孩子握着鸡蛋的手。鸡蛋煮熟后,用几圈白线扎好,留下一根长长的线。白衣皇后拿着鸡蛋,把长绳的一端系在棺材绳下的楔子上。白线的一端连着棺材,另一端系着孩子手里的鸡蛋。皇后用双手打破鸡蛋和楔子之间的连线。鸡蛋被孩子拿走,其他孩子过来重复这个过程。当房子里所有的孩子都完成仪式时,地板停止了摇晃。跳舞的人群散去之前,一位皇后端着一大罐白米饭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热腾腾的米饭在屋子里旋转,参加葬礼的人看到他们拿起一些米饭,用手指卷起来扔掉。巴猜到自己已经看完了主壁炉里的祭品后,几个伤心的娘娘抱头蹲在棺材旁,让开了路。Awaji的六七个哥们从壁炉里拿起插着粗竹竿的棺材,从大厅搬到外面。抬棺头的哥们可能不方便下楼,所以棺尾在门框内外消失,发出“砰”的一声。棺材掉在木楼梯上,响声引起房间里一个人的大笑。两个悲痛欲绝的后妃跟着棺材一路哭到了墓地,屋里还有几个后妃。他们哭丧着脸,泪流满面,眼睛还是湿的。他们搀扶着慢慢走出去,一个叔叔拖着棺材的坐垫跟着他们走了出来。最后屋里没什么人,我就去了墓地。
墓地就在竹篱笆围起来的芭蕉地里。一圈男人围着墓穴,吊着棺材慢慢往下放。棺材到底了,就把覆在棺材上的线被给扯下来。坐在那圈男人后面的娘娘在旁边哭诉着,就像在灵堂里哭的那样不舍。几个汉子围在棺首前面把随葬物品一一放下去。之前编好的竹筐铺满了种子。巴猜念祭词时把肉和其他东西撕得小小的,他们说,我们世界里越小的东西在它们世界里就越大,所以掐成一小丁的肉在它们看来是很大的了。随葬品放完以后,线被又被拉扯好铺到了棺材上。坑上铺起刚劈好的竹排,然后盖上刚刚从屋子里拖出来的垫子。垫子左右两边用劈成两半的长竹子压好,然后被敲打进土里夯实。铺好后周围的男人用手捧,用锄头推,用脚蹬,一会坟上就摞起了一个土堆。第二天早上,外面砍下的竹篮子被带过来准备安放,墓碑被抬进了坟墓。他们盖着两排竹篮子,把竹篮子盖得跟平时住的屋顶一样,说以后就是她的家了。我走向坟墓,拍下了他们竖立墓碑的画面。墓碑上刻着汉字,“我心爱的妻子之墓……”。当纪念碑上的人把“墓”字写成“喝”的时候,他问我怎么写。我看着他们用刀切开水泥,把这些字刻对了。“生与死……”,我刻纪念碑的时候没有仔细看,但现在我看到日期、月份和日子用红色颜料画出来,鲜红的。四十岁以后,她住在这座满是灰尘的混凝土纪念碑上,生活在人们的记忆中,他们仍然记得她。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了昨天在另一个墓地看到的那个死去孩子的纪念碑,想起了四川老板对代格拉酒鬼的偏见,想起了小诊所外那排吊着水的病人,想起了埃尔贡河右岸的鄂温克人...胸口不舒服的热气呛到了喉咙,眼睛和鼻子都酸了,于是我低下帽檐,走到它旁边呼吸...
三、离开那天离开真的很容易也很正常。早上,还是和以前一样吵。从坡底向坡上望去,家家户户的房顶上都是炊烟。我起了个大早,拍下了那天的黎明作为纪念,并没有比平时更美。我不知道照片后面去了哪里。还是来的时候坐的东风车,要走很长很颠簸的山路。唯一有趣的是,一只小公牛在路上挤了我们的车,然后它用蹄子飞了起来,向山下跑去,这让我们笑了。我在德格拉的记忆有点模糊,几个月后会忘记更多,但我记得镜头里的每一张笑脸。即使十几年后想起代格拉,我还是会想起那些笑脸,那是一个爱笑的小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