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知识教育 缺失的性教育：我们何时才能不耻于谈性

【编者按】近日，“女孩乘公交被尾随性侵”一事引发关注。后经@长沙警事证实12岁的受害人与网友发展为男女朋友，在与对方多次发生性关系后怀孕，因害怕责骂编造“在公交车上遭遇诱骗后被强奸 ”的谎言。悲剧发生后，再次引发了人们对“性教育缺失”的担忧。从避而不谈到正视“性科学”，性教育经历了哪些发展阶段？中西方教育差异何在？

2017年3月，一本关于小学生性教育的教科书引发争议，使得性教育再次成为热门话题。北京师范大学儿童性教育研究组编写的这套系列教材《珍爱生命:小学生性健康教育读本》被家长质疑为“大规模”、“不健康”。最终，这套教材被收回并暂停使用。

图1:互联网上有争议的书籍页面

但事实上，这套教材并不像家长质疑得那样不堪。它只是在用科学的方式教孩子如何认识自己、尊重自己、保护自己，甚至有报道称其为“中国最好的一套性教材”，结果它却难逃被收回的命运。

当西方国家已经将性教育纳入必修课，以平和的态度让儿童和青少年了解性知识时，中国为什么还把“性”当作可耻的事情？为什么性教育在中国的实施仍然面临很大阻力？

为了更直观地探索中西方在历史沿革中对性教育的关注程度和发展情况，我们借助谷歌图书语料库工具来进行考察。

我们用“性教育”和“性教育”这两个词分别在英文和中文数据库中搜索，结果如下图所示:

图2:“性教育”的词频

图3:“性教育”的词频

通过这两张图，我们可以发现：

中西方关于性教育的讨论和研究始于20世纪初至1930年。从1950年到1970年，中西方的性教育呈现出完全相反的局面——西方的性教育仍在波动中上升，而中国对性教育的讨论却处于冰点；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西方关于性教育的讨论呈上升趋势，但相比之下，中国的性教育进展缓慢，中西方差距较大。

下面我们将对这三个阶段中西方性教育的发展历程进行梳理、分析和比较。

西方:从家庭到学校的性教育

图4:“性教育”的词频

1886年出版的《性心理病》是现代性学的奠基，这一年也被看成是现代性学的肇始之年。1905年，佛洛德的《性学三论》问世，他的学说随着这本重要的着作风行西方，使人们以更加开明的态度来对待性，同时，使性学也在社会上获得更宽容的看待。

1913年，第一个名为“性健康课程”的性教育课程被引入芝加哥的学校。虽然课程在当时很快被禁止，但在一些西方国家，向孩子介绍性知识的任务逐渐从家庭转移到学校。到1920年，40%的美国学校向学生提供这样的课程。

图5:芝加哥的性传播疾病数量激增，Ella Flagg Young开设了第一个性教育课程

一战后，性病问题日益严重，军方通过制作新闻纪录短片来警告士兵不安全性行为的危险。美国制作的性教育影片“Damaged Goods”就获得如潮好评：“应该强制每一个美国男孩观看该影片”。

图6:1918年，美国通过海报警告性传播疾病的危险

该时期，西方性教育趋向多元化和正规化。如20世纪30年代，美国教育办公室已开始发布性教育材料，并开始培训性教育课程的老师。

图7:美国教育办公室为5岁儿童分发的性教育材料

中国：“西学东渐”的性教育

中国古代虽然没有“性教育”这回事，但古人也有自己的性教育。一方面，他们从出生起就要接受性别教育。古代社会，男女交往受到严格控制，不得不接受“男女授受”等性别等级和角色的教育。另一方面，在中国古代，已婚夫妇会通过春宫的绘画来学习“室内技巧”，尤其是隋唐时期，大量关于室内技巧的书籍出现，性教育一度开放繁荣。

图8:古代色情图片的一个例子

但在宋代之后，程朱理学要求人们“存天理、灭人欲”。“禁欲”之风下，人们的性观念趋于保守，房中术更是被视为龌龊之道。在性的问题上，一方面古人非常看重生殖、繁衍，一方面又在禁欲礼教的束缚下对性行为进行严格的限制——性行为只能是传宗接代的工具，在道德观念里仍是污秽的、罪恶的，对性的污蔑占据了社会的主流。不过，虽然性学内容自此退出了正史典籍，“难登大雅之堂”，但野史和诸如《金瓶梅》之类的小说中不乏对性的描述。

图9:“性教育”的词频

进入20世纪后，在西方关于性学和性教育的思想的影响下，尘封千年的性教育大幕被掀开了一角，性教育这一概念真正在中国被提出和讨论。一些有着海外经历、思想开明的人士在中国宣传性学和性教育，号召打破性的神秘主义和禁欲的传统思想。1912年，陆费逵曾在《教育杂志》上撰写《色欲与教育》一文，批评对性的过分压抑，主张对性的积极引导，这算是近代中国提倡性教育的最早论述。

然而，自20世纪20年代以来，更完整意义上的性教育已经在中国普及。1921年，美国性教育倡导者桑格夫人在中国发表演讲，受到热烈欢迎。第二年商务印书馆翻译出版了桑格夫人的《家庭性教育实施法》，主张对孩子从小进行性教育，不要把性神秘化、撒谎化。这是国内第一本专门描述性教育内容和方法的书。1925年，商务印书馆还出版了潘公展的《巴戈罗性别教育观》，介绍了巴戈罗的性教育观。

1923年，《教育杂志》出版了《性教育专号》，发表了13位作者的文章，其中包括盛朗西写的《性教育在新学制课程中的位置》。1925年，在商务印书馆发行的100种教育丛书中，有5种专门讨论性教育，包括《性教育概论》、《性教育的理论》、《性教育与学校课程》等等。

图十:鲁迅先生

史海一隅：“周氏三兄弟”与性教育

鲁迅、周作人、周为中国性教育的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鲁迅本人是一名医学生。早年在浙江初级师范学校教生理学时，他给学生讲生殖系统的生理学。他认为给学生讲生殖很好，但礼貌而不厚脸皮很重要。鲁迅二哥周作人在散文中多次提到性教育。他曾在《重头再来》一文中写道:“现代青年根本没有性教育，困在老道家也不足为奇，但不能说是中国的不幸。”鲁迅的三哥周是中国倡导性教育的先驱之一。除了上面提到的《家庭性教育实施法》序言，他还写了《性教育》一书，论述性教育的历史、重要性和问题。此外，周还翻译了《性与生活》、《性与继承》等外国作品。

当然，传播和讨论性教育的过程免不了争论和对立。比如编撰《性史》一书的张竞生教授就曾经被批评为“假借性教育之名，而大宣传纵欲主义”。还有其他一些问题，像性教育要不要考虑公众的接受程度、男女生要不要分开讲授、性教育要不要作为一门单独的课程、是由校医来讲还是由教师来讲等等都引发了一些争论。

总的来说，中西方性教育的发展都在20世纪初到1930年代这一阶段起步，中国性教育的发展受到了西方性学思想的影响。在西方国家，性教育的任务逐渐从家庭转移至学校，并且趋向于多元化和正规化。而中国的性教育先驱们勇敢地向中国封建社会传统的压抑的性观念发起冲击，希望通过性教育，打破性的神秘主义，预防性病的流行，革除与性有关的社会恶习。

一般来说，中西方性教育的发展始于20世纪初至20世纪30年代，中国性教育的发展受到西方性思想的影响。在西方国家，性教育的任务逐渐从家庭转移到学校，并趋于多样化和正规化。然而，中国性教育的先驱们勇敢地对中国封建社会传统被压抑的性观念发起了冲击，希望通过性教育打破性的神秘主义，预防性病的流行，摆脱与性有关的社会陋习。

西方:性革命下的解放

图11:“性教育”的词频

20世纪50年代开始掀起一轮性革命，“性解放”、“性自由”的思潮在西方国家兴起，各国对性教育也持更加开放和积极的态度。

图12:性革命提倡“自由恋爱”

各欧美国家中，瑞典的性教育发展最为迅速。1933年，瑞典成立世界上第一个全国性教育组织。1955年，性教育在瑞典全国的学校中成为必修课。1966年，瑞典又尝试通过电视实施性教育，打破了家长难以启齿谈性的局面。

1967年，全国学校董事会协会和美国学校管理人员协会也通过决议，要求连续12年在中小学实施性教育。此后，德国、日本、英国等西方国家纷纷在中小学开设性教育课程。

但随着性革命的推进，西方社会衍生出一系列社会问题：少女早孕、性病蔓延、心理创伤等现象大行其道。此时，性教育也受到强烈的冲击。

图13:20世纪60年代美国的性革命运动

中国：“无性文化”下停滞的性教育

图14:“性教育”的词频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之后，起初关于性教育的努力还在继续。在当时，一些前苏联的性教育通俗读物被译为中文出版。但好景不长，50年代末期，这一阶段基本没有提及性教育的出版物，中国的性教育发展基本停滞。

在写作方面，20世纪50年代的一些革命文学包含了一些性描写，到了60年代再版时，这些性描写都会被删除。1972年版《新华字典》删去了“妓”“妓”“妓”“奸”“刁”等词。虽然反性成为当时中国社会的主流，但当时中国人口增长迅速。

小结：到了1950年代到1970年代这一阶段，当西方的性教育正在“性革命”的推动下蓬勃发展时，中国的性教育却陷入了停滞。

西方:从“性科学”到“性文化”

图16:“性教育”的词频

在70年代美国保守派上台，学校的性教育课程成为一些父母攻击的对象，他们将青少年的不当性行为、早孕堕胎等归结为性教育。1981年，里根推行了青少年家庭生活法案，并拨巨款扶持宣扬禁欲的性教育项目，可以说该法案是对现代性教育课程影响最大的法律之一。

图17:1968年，它被称为“教学楼是教裸体性爱的地方吗？”这本小册子在美国发行

80年代初，艾滋病的发现和广泛流行，让人们处于极大的恐慌之中，西方性教育也进入保守时代。人们以一种更为严肃的态度对待相关系，把性爱更多与责任相结合。在这一背景下禁欲的性教育兴起，在美国，禁欲成为中小学性教育重点；英国政府大肆推行“无性之乐”运动，试图通过引导青少年保持贞操以降低少女怀孕率。实际上，2008年研究表明：接受综合性教育的青少年，比只接受禁欲教育的青少年怀孕率低60%。

目前，性教育在许多国家较为流行，教育形式丰富多样，教育内容开放大胆。他们系统细致地对不同年龄的儿童进行性健康教育、文明教育、伦理教育和道德教育，不断寻求性教育立法和制度的进步。20世纪70年代以来，西方性教育的重心逐渐从性科学教育转向性文化教育。

中国：重获发展但道阻且长

图18:“性教育”的词频

改革开放后，解放思想大大推动了社会的进步。不仅是经济上打破了以往的限制，性学研究和性教育事业也迎来了破冰和发展。1982年，吴阶平教授主持编译了《性医学》一书，促进了性教育的开展，同年他还主持了全国首届性教育研讨会，1985年他还举办了全国首届性教育讲习班。1988年，国家颁布了《关于在中学开展青春期性教育的通知》。2002年开始施行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人口与计划生育法》规定，“学校应当在学生中，以符合受教育者特征的适当方式，有计划地展开生理卫生教育、青春期教育或者性健康教育”，这标志着学校的性教育在我国获得了正式的法定地位。2008年，教育部发布了《中小学健康教育指导纲要》，要求小学1-2年级学生应该掌握“孕育生命”、“成长的基本知识”和“我从哪里来”等知识；初中7-9年级学生应该能够“识别容易发生性侵害的危险因素，保护自己不受性侵害”。2011年国务院发布的《中国儿童发展纲要》明确提出“把性与生殖健康教育纳入义务教育课程体系”。

图19:2003年出版的《中学生科学教育》一书内页

不过，尽管80年代以来中国的性教育取得了难得的发展，但是相比于国外的性教育事业还是有很大差距，一些深层次矛盾也不断暴露出来，中国的性教育发展道路仍旧是“道阻且长”。目前中国的性教育有以下几个突出问题：第一，性教育本身欠缺经验和专业性，例如上图中一本名为《中学生科学性教育》的教材公然声称有过婚前性行为的女性“下贱”、“堕落”，将性行为描述成“女性献出身体”和“男性对女性的征服”。第二，传统的性保守思想给人们造成文化惯性，使性教育的开展面临很大阻力。像文章开头提起的新闻事件里，学生家长就认为不该对小孩子进行性教育，引发社会争议。第三，在普遍的应试教育压力下，性教育这一类素质教育课程经常会被挤占或取消，真正的性教育方案难以落实。第四，目前的性教育仍停留在讲解生理卫生知识的初级阶段，缺乏对性道德、性伦理、性法律的传授。

总的来说，20世纪80年代以来，我国性教育的发展迎来了改革开放后的发展春天，取得了难得的发展。然而，经过禁欲教育的试错，西方国家建立了以性道德、性伦理、性法律为核心的综合教育体系。然而，中国性教育的发展仍然面临很大阻力，与西方国家有很大差距。

结语

中国的性教育是在西方影响下开始的。虽然在历史的夹缝中艰难地取得了一些成果，但与西方性教育的发展和完善相比，中国的性教育仍处于蹒跚学步的阶段。随着社会和人们思想的不断开放，我国性教育面临着巨大的发展机遇，但与此同时，更大的挑战和障碍频频出现，成为难以清除的绊脚石:

1、思想开化、制度保守

改革开放30多年，也是思想解放30多年。在过去，性是一个肮脏和可耻的词，人们会故意避免它。今天，人们可以公开积极地谈论性，这是一场“性革命”。然而，从极度保守的性到极度开放的性，中国人、中国社会、中国法律都没有做好足够的准备去满足性自由和性权利。

2、需求旺盛、供给不足

中国的性教育是碎片化、片面化的，简单地异化为青少年性教育，其他年龄段往往不涉及。但实际上，传统保守思想的文化惯性对世界的影响还是或大或小的，已经成为性教育发展的一大障碍。因此，我国的性教育也要针对不同年龄个体的生理和心理特点，制定阶段性的培养目标、教育大纲和教育计划，确保每个人在不同的成长阶段都能接受适合自己需求的性教育。

3、内容贫乏、价值单一

如果性的存在是为了满足种族延续的需要，那么性教育的存在就是为了让这种延续更加优化和完善。因此，性教育的内容不应局限于生理健康知识的讲解，更应注重性道德、伦理和法律的教学。遗憾的是，中国目前的性教育没有跟上时代的潮流，仍然停留在初级阶段。中国的性教育要想在短时间内取得巨大进步，就必须关注性教育的国际发展趋势，并将这些成果引入教育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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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凌杉杉、戴安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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