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疫埃博拉的故事 血疫：埃博拉的故事

这是一本“人命关天”的书。

艾滋病，SARS，埃博拉，

文明和病毒之间只有一次飞行。

这不只是一个病毒的故事，

它与人类的无知、贪婪、勇气和牺牲有关，与我们面对自然时的敬畏有关。

真实，远比你想象的更惊悚。

《血疫》第一章是我这辈子看过最可怕的一章。斯蒂芬·金

通常来说，接触这种病毒后的第七天，患者会开始头疼。元旦探访奇塔姆洞后的第七天，也就是1980年1月8日，莫内感觉到眼珠后阵阵隐痛。他决定请假，在家休息一天。头疼越来越严重。眼珠疼痛，太阳穴也开始痛，疼痛像是在脑袋里盘旋。阿司匹林不管用，紧接着他的背部开始剧痛。管家约翰妮还在度圣诞假，所以他找了个人临时帮忙。她尽量照顾莫内，但不知道如何下手。头疼开始后第三天，他出现了恶心、高烧和呕吐。呕吐越来越严重，最后变成干呕。这时候，他整个人很奇怪地变得很温驯。面部失去了所有活力，变成一张毫无表情的假面具，眼珠像麻痹了似的呆滞瞪视。眼皮微微耷拉，仿佛一方面眼珠想要弹出来，另一方面眼睛又快要闭上了。眼珠本身似乎凝固在了眼窝里，而且变成了鲜红色。面部皮肤发黄，有显眼的星状红斑。他越来越像一具僵尸。这副模样吓坏了临时管家。她不明白这个人为何会变成这样。他的个性随之改变，越来越阴沉易怒，记忆也好像消失殆尽。他没有失去神智，能够回答问题，但似乎不清楚自己身处何方。

莫奈好几天没上班，同事们开始为他担心，于是去他家看看他好不好。黑白相间的乌鸦看着他们进入屋顶的房子。他们看到莫奈，认为他必须去医院。他病得不能开车，所以他的同事把他送到了维多利亚湖畔基苏木镇的一家私立医院。医生做完检查后，他无法解释为什么他的眼睛、脸和头脑会变成这样。医生估计可能是细菌感染，给他开了抗生素，但没用。

医生认为他应该去内罗毕医院，那是东部非洲最好的私立医院。电话系统不怎么管用，况且也没必要费神通知对方说有人要来看病。莫内还能走路，单独旅行似乎不成问题。他有钱，他明白他必须去内罗毕。大家送他上出租车去机场，他搭上肯尼亚航空的一个航班。

来自热带雨林的危险病毒可以在24小时内乘飞机到达地球上的任何一个城市。air 空线路连接了世界上所有的城市，形成了一个网络。病毒进入网络后，一天之内可以乘飞机到达任何城市:巴黎、东京、纽约、洛杉矶。查尔斯·莫奈带着他体内的生物进入了网络。

他搭乘的是螺旋桨驱动的福克友谊飞机，这架通勤小型机的额定乘员为三十五人。飞机发动引擎，飞过维多利亚湖，湛蓝的湖水波光闪烁，点缀着渔民的独木舟。友谊飞机转向东方，越过遍布茶园和小农庄的绿色丘陵。非洲的通勤航班通常总是满员，这家航班多半也不例外。飞机飞过森林条带，飞过扎堆修建的圆形茅草屋，飞过铁皮屋顶的村庄。地势陡降，变成岩架和沟壑，颜色也从绿色变成棕色。飞机正在越过东非大裂谷。乘客望着窗外的人类诞生地，看见一圈圈的刺灌丛里有星星点点的茅草屋，牛只踏出的小径从茅草屋向外辐射。螺旋桨隆隆轰鸣，友谊号经过云街，也就是裂谷上空的蓬松积云，机身随之抖动摇晃。莫内晕机了。

通勤航班上的座位又小又拥挤，所以你会注意到机舱里发生的任何事情。机舱是密封的空空气循环。如果有异味，你会马上注意到。你不能看不见一个病人。他蜷缩在座位上。他有毛病，但你说不出是什么毛病。

他用晕机袋捂着嘴，从肺部深处咳嗽，把某些东西呕进口袋。口袋渐渐鼓起来。他也许环顾四周，你看见他的嘴唇上沾着混有黑色斑块的红色粘液，就好像他在嚼咖啡渣。他的双眼颜色仿佛红宝石，脸上毫无表情，遍布瘀伤。几天前开始出现的星状红斑已经扩散，合并成了大块的紫色团块：他的整个头部都变成了黑色和青色。面部肌肉在下垂，结缔组织在消融，一张脸像是挂在底下的骨头上，仿佛面部正在逐渐脱离颅骨。他张开嘴，向口袋里呕吐，他吐个没完没了——呕吐确实不会停止，他的胃部早就空了，但他还在不停吐出液体。装满晕机袋的东西名叫“vomito negro”，也就是“黑色呕吐物”。黑色呕吐物并不完全是黑色，液体有两种颜色：犹如沥青的黑色颗粒混在鲜红色的动脉血里。这是内出血，气味仿佛屠宰场。黑色呕吐物满载病毒，感染性极强，高度致命，能吓得军方的生物危害专家魂不附体。黑色呕吐物的气味弥漫在机舱里。晕机袋装满了，莫内合上口袋，卷起袋沿。口袋鼓胀，泡得发软，有可能被撑破，他把口袋递给乘务员。

当危险的病毒在宿主体内增殖时，病毒颗粒会渗透到身体的各个部位，从大脑到皮肤。军事专家未来会说，病毒经历了“极度膨胀”。不是普通感冒之类的。极度膨胀到顶峰，患者血液中有上亿个病毒颗粒，与眼药水一样多。换句话说，占据宿主身体的有机体试图将宿主转化为自己。但转化过程并不完全成功，导致产生大量混有病毒的液化血肉，可视为生物事故。在莫奈身上发生的就是所谓的极端膨胀，其外在表现就是“黑色的呕吐物”。

他整个人都显得硬邦邦的，像是动一动就会扯断体内的什么东西。他的血液正在凝结：血流载着血液凝块，凝块在身体各处淤积：肝脏、肾脏、肺部、双手、双脚、大脑里全塞满了凝固的血块。简而言之，他的整个身体都在中风。凝块在肠平滑肌内堆积，切断了肠子的供血。肠平滑肌逐渐坏死，肠子开始变黑。他不再能够完全感觉到疼痛了，因为在大脑内堆积的血液凝块正在阻断血流。脑损伤抹除了他的人格。这是所谓的“人格解体”，生命活力和性格特质渐渐消失。他慢慢变成了机器人。大脑里的小块组织正在液化。意识的高级功能首先磨灭，只剩下脑干深处的区域还有活力，仍在工作。不妨这么说：夏尔·莫内的灵魂已经死了，只有他的肉身依然活着。

呕吐发作似乎打破了鼻腔的血管，他开始流鼻血。没有血块的鲜红色动脉血从两侧鼻孔滴出来，滴在牙齿和下巴上。血液无法停止，因为凝血因子已经耗尽。空姐递给他一张纸巾，他用它堵住鼻孔，但血液无法凝固，纸巾很快就被浸湿了。

坐飞机的时候，邻座若是突然发病，你肯定不会招呼别人来看，免得害得他太难堪。你会对自己说，这个人会好起来的。也许他只是不习惯乘飞机呢？他晕机，可怜的家伙，再说飞机上经常有人流鼻血，空气那么干燥而稀薄……你会压低声音问他要不要帮忙。他没有回答，或者嘟囔了几个你听不懂的字眼，因此你决定视而不见，只是飞机似乎怎么都不肯落地。乘务员或许也问了他要不要帮忙，但感染了这类致命病毒，患者的行为会出现变化，让他们无法对好意做出反应。他们变得充满敌意，不愿意被人触碰。他们似乎没法好好说话。他们报得出自己的姓名，但说不出今天是星期几，也无法说清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

友谊飞机穿过云层，沿着裂谷飞行。莫奈瘫坐在座位上，似乎在打瞌睡...可能有些乘客怀疑他是不是死了。不不他没死。他在动。红眼睛睁开了，眼睛微微转动。

2014-2015年，被称为“世纪瘟疫”的埃博拉病毒在西非爆发，这也是此次病毒爆发40年来历史上规模最大、持续时间最长、最严重的一次疫情。

时间到了傍晚，太阳落在大裂谷以西的山岭背后，向四面八方投射光束，仿佛太阳在赤道上撞得粉碎。友谊飞机缓缓转弯，朝着裂谷东侧的峭壁飞去。地势越来越高，颜色从棕色回到绿色。恩贡山出现在右侧机翼下，飞机开始降落，掠过能看见斑马和长颈鹿的稀树草原。一分钟后，飞机在乔莫·肯雅塔国际机场降落。莫内动了动。他还能走路。他站起身，鲜血滴落。他走下舷梯，踏上停机坪。他的衬衫染满血污。他没有行李。他的行李全在体内，是大量增殖后的无数病毒。莫内已经变成了人体病毒炸弹。他慢慢走进航站楼，穿过建筑物，来到出租车聚集的弯道上。出租车司机包围了他——“要车吗？”“要车吗？”

“内罗毕...医院。”他喃喃道。

其中一名司机搀扶他上车。内罗毕的出租车司机喜欢和顾客攀谈，这位司机多半问了他是不是不舒服。答案显而易见。莫内觉得胃里稍微好受点了。他的胃沉甸甸的，感觉发麻而肿胀，仿佛刚吃了一顿大餐，而不是空荡荡的痛得火烧火燎。

出租车走乌呼鲁高速公路，前往内罗毕市。出租车穿过点缀着槐树的草原，经过工厂大楼，打开环形交叉路口，进入内罗毕熙熙攘攘的街道。路上的人群肩并肩，女人走在土路上，男人在闲逛，孩子骑着自行车，一个男人在路边修鞋，一辆拖拉机载着一车木炭。出租车左转上恩工路，经过一个城市公园，爬上一个斜坡，驶过一排排蓝色桉树，拐进一条狭窄的路，带着一个岗哨驶进大门。内罗毕医院终于到了。把车开进花店旁边的出租车停车位。玻璃门上有“门诊部”的标志。莫奈拿出钱给司机，下了车，打开玻璃门。他走到接待处，示意自己病得很重。他已经很难开口了。

这个人在流血，稍等一下，医生马上给你看病。他必须等医生腾出手来，但医生立刻就会给你看病，别担心。他走进候诊室坐下。

候诊室是一个带软垫长凳的小房间。清澈、强烈而古老的东非光线透过一排窗户，落在堆满脏杂志的桌子上。灰色的地面上投射出方形的亮点，地面上铺满了石头，中间有一条排水沟。房间里烟雾弥漫，汗流浃背，挤满了双眼呆滞的病人，非洲人和欧洲人并肩而坐。门诊部经常把等待缝针的人割伤。人们很有耐心，用毛巾盖住头皮，用绷带包住手指。你可以看到布下的血的颜色。就这样，查尔斯·莫奈坐在门诊部的长椅上。他看起来和候诊室里的其他病人没什么不同，除了一张毫无表情的蓝紫色脸和一双红色的眼睛。墙上的告示提醒患者谨防小偷，还有一张告示写着:

请保持安静

谢谢你的合作。

请注意：这里是门诊部

急救病人被优先考虑

遇到这种情况，您需要耐心等候通知

莫奈很安静，等待通知。突然，他进入了最后阶段:人体病毒炸弹爆炸。军事生物危害专家对这种情况有一种说法。他们说病人“瘫倒在地，失血过多而死”，说病人“瘫倒在地”是礼貌的。

他感到眩晕，极度虚弱，他的脊梁塌下来，松弛无力，他失去了所有平衡感。房间不停旋转。他进入休克状态。他俯下身，头部搁在膝盖上，随着一声痉挛般的呻吟，胃里涌出巨量血液，泼洒在地上。他失去知觉，向前倒在地上。房间里只听得见他喉咙里的哽咽声，他已经昏迷，但还在继续呕出血液和黑色物质。这时响起了床单撕裂的声音，那是大肠完全打开，血液从肛门向外喷射。血液里混着肠壁组织。他排泄出的是自己的内脏。肠壁组织已经脱落，随大量鲜血一同排出体外。莫内已经崩溃，血液正在流尽。

候诊室的其他病人慌忙起身，避开地上的男人，大声呼叫医生。他周围的血泊迅速扩张。致命病毒摧毁了宿主，此刻忙着钻出他身体的每一个孔穴，正“试图”找到新的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