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榷函 魏则西：搜索引擎作恶的牺牲者

如何让韦泽的西式悲剧不再发生，这个问题仍然没有好的答案

我们的记者/杜威

刊载于《中国新闻周刊》2020年1月20日第933期

门一开，魏海泉就出来了。他穿着一件灰色的夹克，头发基本上是灰色的。不难发现，他比过去一两年接受媒体采访时老了很多。去年5月，51岁的他和49岁的妻子通过试管婴儿技术生下一个孩子。大儿子魏则西已经离开三年多了。随着小儿子的出生，他和妻子的生活进入了一个新的轨道。这也是魏则西的遗愿。他希望他离开后他的父母会再有一个孩子。

魏海泉留着儿子泽熙的手机号，用它回复短信。魏海泉在给《中国新闻周刊》的短信中说，泽西有功过。但是，百度在魏父口中是个敏感词。提到这一点，他拿起一支烟，凝视着窗外，停顿了一下，停止了说话。

在百度近三年财务报告的“风险因素”项中，媒体报道称，2016年，一名患癌大学生因在百度竞价排名中搜索某医院，接受治疗不成功而死亡。

2016年魏则西事件后，魏海泉夫妇将百度告上法庭，但魏海泉拒绝提及后续进展。过去三年，以百度为代表的搜索引擎依然乱象丛生。回访前，魏海泉沉默了一会儿。关门前，他深深叹了口气——“唉”。

一条误入歧途的生存之路

陕西咸阳是魏则西成长生活的地方。咸阳城并不大，除了机动车的轰鸣声和过往声，整个城市都保持着安静平和的节奏。

魏则西大半生都住在新中国第一家国营棉纺织厂——西北国棉一厂的宿舍楼里。这是一栋建于上世纪80年代的五层红砖建筑，外观陈旧，他家的可用面积只有51平方米。他高中就读的省重点潍城中学不到1公里。魏海泉和他的妻子现在正搬进一个离原来地址只有两公里的新社区。

魏则西高中的同学尚洁告诉《中国新闻周刊》，魏则西在高中取得了非常好的成绩，以70多人的成绩位列重点班前十名。作为一名理科生，他也喜欢阅读文学和历史书籍。他给同学讲课时，往往有一种听不懂就永不放弃的气势。“他和大哥一样高”。

2012年，魏泽熙以603分的成绩考入西安电子科技大学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专业。他的梦想是毕业后去麻省理工这样的世界知名大学深造，以期将来能为谷歌、百度、阿里巴巴这样的互联网巨头工作。

但2014年4月，魏泽喜被诊断为腹壁ⅲ期滑膜肉瘤。这是一种发病率低但生存率极低的恶性肿瘤。为了治病，一家人去了全国20多家医院，魏泽熙做了3次手术，4次化疗，25次放疗。在这个过程中，魏海泉和他的亲属通过百度发现了一种叫做DK-CIK的生物免疫疗法。2014年9月至2015年7月，魏泽熙在北京武警第二医院四次接受美国斯坦福大学的这一先进治疗。在最初一年多的治疗中，为了避免魏泽熙的情绪受到影响，家人只告诉他有一个介于良性和恶性之间的交界性肿瘤。

在网友留存的截图中，使用百度搜索“软组织肉瘤”，北京武警第二医院在搜索结果首页排名第二。在知乎的回答中，“你认为人性最大的恶是什么？”，魏则西写了被骗的故事:百度，当时不知道它有多邪恶，还有医疗信息的竞价排名...这是一家三甲医院。医生去过央视，声称疾病治疗有效率890%，20年没有问题...

前后四次治疗花费20多万元后，当年8月底，魏泽熙从在美留学的朋友那里得知，武警北京二院名为DK-CIK的技术“在国外临床阶段被淘汰，现在美国没有医院”。

2015年8月左右，魏泽熙开始在网上搜索国内外适用的疗法和临床试验。当时还在读医学博士的徐峰，帮助魏泽熙联系了国内三家医院的靶向药物临床试验，但由于他使用的靶向药物有效，不建议更换，不符合招生条件。徐峰，现为中山大学肿瘤中心骨与软组织科住院医师。他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国内有治疗骨软组织肉瘤经验的医生和医院不多，这类肉瘤的首诊和手术非常重要。如果魏则西在患病之初就被推荐给该领域的权威医院和医生，那么他的寿命可能会延长到一定程度。对于魏泽熙来说，最好的选择是手术后放化疗，也就是使用靶向药物。以上方法全部失败后，生物免疫治疗只是“没门”。然而，搜索引擎和把科室承包给莆田科室的北京武警二院，却把魏泽熙引入了歧途。

魏泽熙在给徐峰的邮件中写道，在家里花了50万后，很难负担其他治疗费用。50万元中，近一半用于在北京武警第二医院接受生物免疫治疗。

徐枫觉得魏泽熙有强烈的求生欲。给魏泽熙留言后，魏泽熙第二天早上7点联系了他。从他的病情来看，晚期癌症患者死亡是一个自然的过程。然而，搜索引擎和武警二院却早早将魏泽熙引入“赌博游戏”，让他血本无归。

当时魏则西的另一个背景是生物免疫疗法在全国范围内开花结果并蓬勃发展的混乱局面。2009年，原卫生部发布《医疗技术临床应用管理办法》，将免疫细胞治疗定义为第三类医疗技术。同年，自体免疫细胞治疗技术也被列入《第一批第三类获准临床应用医疗技术目录》。随后几年，免疫细胞治疗一直处于主管部门不明确、临床试验与临床应用界限模糊、管理不规范的局面。全国各地很多医疗机构都趁机进行了高收费的细胞免疫治疗。有专家指出，魏则西使用的DK-CIK免疫疗法本质上是一种非特异性抗肿瘤技术，其对滑膜肉瘤的疗效有限甚至失败。

肺转移后，魏泽熙的病情不容乐观。尚洁回家看了魏则西四五次。在她的印象中，魏泽熙人很瘦，头发因为靶向药物的副作用而变白。她还记得在魏则西给QQ发了一个“抱抱”的表情，魏则西回复说她不抱了，身体很疼。2016年2月21日，魏泽熙给她发了一条微信，告诉她自己的情况很糟糕，没有太多精力看手机，不需要回复。

2016年4月12日，在知乎关于“魏泽熙怎么样了”的最后一个回答中，魏海泉写道:泽熙于今晨8时17分去世。近20天后，魏则西事件点燃舆论。

之后，由相关部门组成的联合调查组进驻百度和北京武警第二医院。2016年5月9日，调查结果发布，确定百度搜索相关关键词的竞价结果客观上对魏泽熙的就医选择产生了影响。百度竞价排名机制存在竞价权重高、商业推广标识不清晰等问题，必须立即整改；武警二院存在部门间违规合作、虚假信息发布、医疗广告误导患者和公众等问题。

当年6月，百度董事长兼CEO李彦宏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将军警医院多个部门外包存在很大风险，将军警医院所有广告全部下架是与魏则西事件最相关的举措。9月，李彦宏还表示，“因为这几个月的医疗事件，一个季度就砍掉了20亿元的收入。”

这句话让魏海泉和他的妻子很生气。他们委托律师向知乎发出“为什么让我们背黑锅”？“讨论信。没等百度道歉，2016年11月，魏泽熙的父母将百度告上了北京市西城区法院。

现在，魏海泉没有对诉讼的后续进展给出答复。魏家律师、北京腾博律师事务所律师宋伟强也告诉记者，不方便透露相关信息。

搜索引擎是不是变好了？

魏则西患病期间，他鼓励和开导身边的恶性肿瘤患者，给他们出谋划策，防止他们上当受骗。魏海泉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儿子很伟大，他的去世推动了很多国家政策的颁布。

在魏则西调查结果公布一个多月后，由国家网办和国家工商行政管理局分别制定的《互联网信息搜索服务管理条例》和《互联网广告管理暂行办法》发布。首次将搜索引擎竞价排名明确界定为互联网广告，纳入监管范围。还有人提出，应明确区分付费搜索和自然搜索结果，并明确界定付费搜索信息在搜索结果页面中所占比例的上限。对于百度，调查组要求其对医疗、药品、保健品等相关商业推广活动进行清理整顿，建立以可信度为主要权重的排名算法，商业推广信息占比不得超过每页30%，建立健全预付款等网民权益保护机制。

前百度某分公司负责广告直销数据分析的员工Telly告诉《中国新闻周刊》，百度竞价排名的推广渠道由大客户代理商、6家直营分公司、全国各地代理商三部分组成。据他所知，近三四年来，医药招标广告收入占分公司招标排名总收入的比例一直在下降，一方面是因为国家的严格监管，另一方面是因为百度对客户资质的内部审核更严格，“这让广告主变少了”，同时一些招标病关键词也受到限制。但过去几年，百度对部分疾病的搜索结果仍在顶部推广，公立医院被引流为私立医院，其他乱象仍被媒体曝光。

魏则西事件只是监管体系薄弱下山寨高科技医疗乱象的又一次爆发。——摘自《生物免疫疗法:山寨高科技的混沌》，第755期，2016年5月16日。

现在，百度的竞价排名开始从PC向移动迁移。在电脑上，用百度搜索一些疾病的时候，首页或者前几页不会有医疗竞价广告，但是手机上有不同的场景。以关键词“胃病”为例，百度PC首页没有广告，但手机端可以看到“北京华大中医医院”“北京东大肛肠医院”等搜索结果，搜索“哮喘”“鼻炎”也有类似显示。

不同地区的搜索结果不同。DCCI互联网研究院院长刘兴亮表示，从技术上讲，这已经实现了对来自世界各地的人进行精准广告投放，但同时，不同的搜索结果也可能意味着不同的地方对互联网广告有不同的监管。一些广告主在三四线城市投放广告，或者是试图发现当地人对医学知识掌握不全面，客观上存在逃避监管的可能。

根据《互联网广告管理暂行办法》，互联网广告应当具有可识别性，并标注“广告”。在如今的各大搜索引擎中，百度的“广告”标注为淡蓝色，而搜狗和360的“广告”则是淡黄色，在搜索页面中不易区分。各种医疗竞价广告混杂在自然搜索结果中。刘兴亮表示，搜索引擎公司应该做的是把竞价结果单独放在另一边，或者把广告标注清楚，但这会影响广告的点击率，搜索引擎公司出于商业考虑不愿意实施。

搜索引擎的竞价排名长期以来受到广泛批评。多次参与《互联网广告管理暂行办法》讨论的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宋亚辉表示，在搜索引擎市场，百度的搜索结果比谷歌更有序。一是与企业文化有关；其次，谷歌面临海外竞争。2010年，谷歌退出中国大陆市场后，百度成为中国搜索引擎市场的霸主。宋亚辉表示，百度企业不仅要关注KPI等数字化目标，更要将人文精神融入公司治理体系。

宋亚辉认为，魏则西事件暴露出的最集中的问题是国内法律和监管机构对市场反应迟缓。魏则西事件是长期积累竞价排名弊病后的标志性爆发。宋亚辉表示，早在上世纪90年代末，中国就有了互联网广告，直到2015年《广告法》修订，互联网广告才被纳入其中。直到2016年，竞价排名才会定性。相关法律法规的颁布也是重大事件驱动下的“压力立法”，具有滞后性和不规范性。

早在2002年，美国联邦贸易委员会就向多家搜索引擎服务商发出公开信，称竞价排名服务属于商业广告，而谷歌公司则直接将竞价排名服务命名为“关键词广告”。但在中国消费者协会副会长、中国人民大学商业研究所所长刘俊海看来，竞价排名是广告主为宣传商品和服务而支付的行为，其本质是广告，适用于现行《广告法》。长期以来，竞价排名乱象的根源在于“不守法、不查处违法行为”。

2009年，被称为“不作恶”的谷歌因在美国为假毒贩做广告而被美国政府处以5亿美元的高额罚款。在刘俊海看来，国内竞价排名频频乱象的关键点在于，违法成本低于违法收入，消费者维权成本高于维权收入。

对于魏海泉和他的妻子来说，他们现在更想要的是过平静的生活。2016年下半年，为了实现儿子的遗愿，夫妻俩开始考虑试管婴儿，在陕西省妇幼保健院试了几个月，都没有成功。两年多前，北京一家专注于辅助生殖医疗服务的企业通过魏则西的一所学校联系到魏海泉夫妇，希望他们能免费提供帮助。这对夫妇决定再试一次。

从开始治疗到成功怀孕，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去年五月，孩子出生了。魏海泉说，孩子现在身体很好。在魏家外面，可以听到魏妈妈哄孩子开心的声音。

走在距离20多公里的西安电子科技大学新校区，问学生是否认识魏则西，有人会犹豫。“这是我们的同学吗？”然而，也有计算机学校的学生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他们了解到这位大四学生，无论是在事件发生的那一年，还是入学后，都曾与搜索引擎的邪恶作斗争。

事情已经进行了三年多，很多当事人和证人都不愿提及当年的事情。三年来，每次魏则西离开，媒体都会回访。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关注逐渐淡化。但是公众并没有忘记他。

去年5月，李彦宏入选中国工程院2019年院士增选候选人名单，舆论再次记住了魏泽熙。11月，中国工程院公布2019年院士增选结果，李彦宏落选。去年7月，在百度AI开发者大会上，李彦宏在演讲时被当众泼水，引起公众关注。8月，百度投资知乎，关于魏则西的讨论重新浮出水面。但是如果输入两个关键词“魏则西”和“李彦宏”，就会看到“对不起，没有找到相关新闻内容”。

距离魏海泉夫妇现居地近8公里，是魏则西安葬的武陵故里。魏则西的墓碑表面覆盖着两个用透明胶绑着的花圈，中间只能隐约看到一个“泽”字。右侧写着“1994年正月初九出生”，左下角刻着“2016年4月13日”。临近岁末的咸阳，冬日的阳光依旧温暖，黑色的墓碑寂静而冰冷。

中国新闻周刊，2020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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